连队的小菜园

●王东江

小菜园是农家院的胎记。当户型图尚在设计时，小菜园的位置就已基本确定。小菜园里长出蔬菜的时间，往往比主人入住房屋的时间要早。

连队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小菜园。春有菠菜、小白菜、莜麦菜穿绿衣；夏有黄瓜、豇豆、瓠子爬木架；秋有西红柿、茄子、辣子荡秋千；冬有大白菜、土豆、洋葱、萝卜隐遁于地窖，躲避寒冬的欺凌。

我所在的连队，家家庭院都像一块大蛋糕，被精心切成好几块。小菜园是其中最精致的那块，它比牛棚、羊圈、鸡窝……合起来的占地面积还大。

按理说，房屋比小菜园重要，它的面积应该最大。可连队人认为，房屋虽然能驱寒避暑，却是个吞金兽，今天装修，明天添置家具，过几年还得重装，换家具，着实没必要占地面积太大。

小菜园则不同。蔬菜种子是上一年自家留的，长出来的蔬菜基因纯正、味道原始，好吃不破费。底肥来自牛棚、羊圈、鸡窝……一次性上足，既解决了畜禽粪便的不好处理的难题，又能促进庭院环保，稳赚不赔。侍弄蔬菜无须大动干戈，下种、移苗、打杈、培土、浇水这类零活，一早一晚就能干完，权当交家庭作业。既提升生活品位，又丰富餐桌品类，百益而无一害。一比才知道，小菜园之功着实大于房屋，面积大于畜禽住所是理所应当的。

小菜园是主人愉悦心情的绿色风景区，功效大于或等于城市里的公园。讲究的家庭用砖墙将它与其他区域隔开，一般人家用篱笆分隔，防止畜禽进去搞破坏。在农家院，人虽是蔬菜的直接受益者，但不是蔬菜的最大受益者。人只吃了蔬菜的精华部分，大部分的菜帮老叶都被畜禽享用了。比如，有一次胡安别克・玉山家的牛腹胀，不吃不喝不反刍，肚子圆得像南北两半球。兽医给牛灌了药之后，牛的病情依旧。鲁珍・叶尔达养了几十年牲畜，满脑袋经验在身。他围着牛转了几圈，拍拍牛肚子、翻翻牛眼皮、抠抠牛嘴巴，一言不发，转身到小菜园里薅了一把菠菜塞进牛嘴。菜叶的清香顺着喉咙进到肠胃，牛的食欲瞬间被勾起来，将菠菜一吞而尽，转身就走向了牛槽。这神奇功效，白纸黑字载于《本草纲目》：“通血脉，开胸膈，下气调中，止渴润燥，根尤良。”一把菠菜医好了兽医都无奈的牛病，不给小菜园记一功，你心里过得去吗？

你若只把小菜园当成打牙祭、增食欲的小平台，那就太小看它了。职工张坤是侍弄小菜园的能手。墙根下种黄瓜、芸豆、豇豆等架子菜，借墙体挡风护架；架子菜遮蔽阳光，荫凉处种着香菜、莜麦菜、香葱等喜阴且长势较矮的蔬菜；矮生蔬菜旁边，又种着茄子、辣椒、西红柿等相对高大的蔬菜，像一道屏障，阻挡了偶尔逃脱束缚的鸡、鸭、鹅前来捣乱。凡此种种，他颇有“战略家”的风范。

张坤家对门是小伙叶得力・达吾提家。叶得力・达吾提是单身，父母也不在身边。这个年轻人没有经营小菜园，养了10头牛、20几只羊，农田流转给了一家农业合作社，每天挎着装有矿泉水和馕饼的帆布包，早出晚归放牧牛羊。每当叶得力・达吾提晚归，张坤就摘好蔬菜送给他。起初，叶得力・达吾提把能凉拌的蔬菜简单处理后自己吃，不能凉拌的就喂了牛羊。久而久之，他有了感恩之心，不再把张坤送的蔬菜随便打发，而是该凉拌的凉拌，该热炒的热炒，一成不变的干馕也升级成了面条、稀饭、馒头，还学会了做揪片子、拉条子。在张坤和蔬菜的共同作用下，叶得力・达吾提家的牛羊逐渐由放牧变为定点饲养。最近，叶得力・达吾提处了对象，女方已经来家探看好几次，印象不错，谈婚论嫁也就是年底的事。你看，蔬菜改变了一个人，它的功绩你不竖大拇指都不行。

更有绝的，小菜园还能牵红线。大学毕业后回连队当职工的晓静，家中也有一个小菜园。她的爸妈是一家农业合作社的社员，负责管理600亩农田，抽不出时间侍弄小菜园。晓静想着自己种菜，可惜没法子用机子翻耕，只好用铁锹翻地。一个女孩子刚从学校出来，哪里会干这种活？没翻几锹，手掌就磨出了血泡。晓静把铁锹扔在一边，掉起了眼泪。就在这时，佟金成到家串门，看见她后问明缘由，抓起铁锹就干起活来。两小时不到，一块菜地就被翻了一遍。临了他还不忘调侃晓静：“你不要难过，黄瓜会有的，西红柿也会有的。”晓静望着小佟的滑稽相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佟金成比晓静早两年大学毕业，回到连队后建了两家玉米烘干厂。小佟成名后不忘本，在烘干厂周围辟出一块菜地，自种自食，吃不完的就送给工人带回家。自那次深入接触后，两人因菜地结缘，谈起了恋爱，直至修成正果。

虽然小菜园成人成事多，但也有败事之时。小伙子李宁经人介绍找了一个对象，女方父母许是谍战剧看多了，一时心血来潮，突然来到李宁家。客人到家时，李宁正光着脚给小菜园浇水。女方看见后一下子就泄了气，扔下几句不中听的话，掉头便走。李宁的父母后悔让李宁去侍弄小菜园，李宁却说：“一个不爱小菜园、不爱土地的女人，不值得男人去爱。”

菜园虽小，但在连队人心中的分量重逾千斤。